作者：曹雅欣

青年文化学者，背景华夏明德传统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

相对于老一辈，现在人的婚姻和爱情都显得不那么稳固。天长地久细水长流的有，鸡飞狗跳的也有，现代女人还有面对的一个难题是：在仓皇之间告别了婚姻爱情眷顾的女人，下半生该如何收拾残局、重新开始？

婚姻问题，只不过是在更加自由化的今天、更加突显出了变数性而已。

在古代，遭遇了婚姻不顺的女人也不在少数，她们把下半生，过成了什么样子呢？卓文君和司马相如，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案例。

01

“只愿得一人心，白首不分离，这清晰的话语，嘲笑孤单的自己……”你以为这首《愿得一人心》就是李行亮唱的吗？其实最早，是卓文君唱的。

卓文君是西汉早期声名赫赫的才女，人长得漂亮又能诗文、善音律，而且父亲卓王孙还是四川的巨商，所以她绝对是不打折扣的白富美。可惜早年一场婚姻遭逢丈夫去世，重新单身后便回到娘家居住。这时候，慕名而来希望“迎娶白富美，走上人生巅峰”的求亲者还是很多的，可卓文君却独独看中了只有才华没有财产的落魄文士司马相如。

司马相如做客卓家时，应邀当众抚琴，谁想到，艺高人胆大，这位大才子竟然堂而皇之地弹了一曲表达爱慕之情的《凤求凰》。其实他是套路深，专门弹出这曲心声，演奏给藏在门帘之后的大小姐卓文君听的。于是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，司马相如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心理，以这一首求爱的琴曲，进行着大胆撩妹的创举。

事实证明，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卓文君，她听的不是琴，是寂寞。芸芸众生，谁懂我心？卓文君听懂了司马相如不走寻常路的示爱琴声，她心里的择婿绣球很快便抛给了他，于是两人连夜私奔出走。

但是爱情再热辣也不能当饭吃，有了爱情的人也要解决吃饭问题。没有职业、没有收入的两个人，家徒四壁、一穷二白，有情也不能饮水饱了。这时候卓文君拉上司马相如，干脆回到自己老家撸起袖子加油干，就在卓老爹眼皮底下开了个小酒馆，司马相如跑腿打杂，卓文君当垆卖酒，亲自做销售。

这下可把卓王孙气坏了，掌上明珠跟个穷小子私奔已是奇耻大辱，现在居然还张扬得满城风雨大秀恩爱，摆出一副夫妻同心白手起家的样子，明明是要造成舆论上的同情，强调非法婚姻的既成事实。

然而骨肉至亲毕竟是至亲，在万般恼怒又无可奈何之下，卓王孙只好表示接受了二人的自由婚配，分给卓文君大批财产，让他们回归正轨踏实过日子。

所以卓文君实在是个聪明的女人，她知道父亲对于女儿这样义无反顾、破釜沉舟的姻缘选择，出于亲情的缘故迟早是会接受的。而她故意带司马相如回到老家来当垆卖酒，就是用形势压力来加速了父亲接纳他们的进程。

02

当然，卓文君这种聪明心思能对父亲发挥奇效，是因为父母对她的爱，是注定会来维护她的，她只要稍加推波助澜就可以了。

可是，丈夫对她的爱不是天然存在的，是会猛然生发也会悄然衰退的。面对这一个完全不同于父亲的男人时，她需要的聪明，就绝不再是任性地对爱施压，而是需要智慧地把爱唤醒。

是啊，爱情往往在风雨患难中激增，而在得到现世安稳之后沉睡，所以需要时时唤醒它。

司马相如在婚后，逐步实现了人生的全方位逆袭，他写的《子虚赋》《上林赋》都得到当朝皇帝汉武帝的赏识，于是“升职加薪、当上总经理、出任CEO”，封官伴驾，春风得意。

传说中，此时的高富帅司马相如，人逢喜事精神爽了还想喜上再加喜，他流连在咸阳打算纳妾。于是他写给家中的妻子卓文君一封信，信上简短地写着：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。”

这是一封高智商的分手信。从一到万都写全了，唯独剩了最后一个“亿”没有写。什么意思？意思就是我们之间没有“忆”了，心中不再有回忆，对你不再有眷恋。

没文化真可怕！有文化更可怕！感觉被绿了都可能还看不懂啊。——但是卓文君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啊，她不仅当即就明白了司马相如变心的意思，而且还快速反应、有力反击，及时处理了一场危机公关。

03

卓文君也给司马相如回信，信里写了一首《白头吟》的诗给他，其中最主要的中心思想有这样几句：

“皑如山上雪，皎若云间月。

闻君有两意，故来相决绝。”

意思就是说，我对你的心意一直如冰雪纯粹、如明月皎洁，在这场情缘中，我从来都不负你、也对得起我自己。对于爱情，我已经做了全部我该做的、能做的，了无遗憾，我很满足。

但也正因我怀有如此圣洁的感情，我在爱里绝不苟且将就、绝不委曲求全。我不会容忍二女共侍一夫的扭曲，也不会接受已生二心、不够专一的爱情。

既然你这匹野马心里跑的全是草原，那就自由地去吧！

要么全心全意地留，要么彻彻底底地别，我的感情，不要暧昧的灰色地带。

她在诗里还说：

“凄凄复凄凄，嫁娶不须啼。

愿得一心人，白首不相离。”

就像是《琅琊榜》里莅阳公主说的，“情出自愿，事过无悔”。这场情缘生发，当初是两人自愿来相爱的，那么就要负担得起、承受得起，无论结果好坏都不必去指责抱怨、哭诉纠缠，我们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。

我要的人，是在感情里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人，是一牵手就一路走一辈子的人，从青丝到白头都是这一人，从青春到暮年都不再看别人。

既然你做不了这样的人，那就到此为止，算了吧。

我也不怪你，我也不留你。

所以她在信中《诀别书》里最后写：

“白头吟，伤离别，努力加餐勿念妾，锦水汤汤，与君长诀！”

我本想和你执手到白头，但是此刻却不得不说分别。很遗憾没能和你走到最后，可惜不是你，陪我到最后。

但还是要给你祝福，请你保重，岁岁平安。你不必担心我，因为在离开你之后，我一定会好好的。你也要好好的。

就让我们，于此别过。从此以后，再也不见。

04

看上去，卓文君通篇诗信里都是潇洒的挥一挥衣袖，不带走一片云彩。其实，她是真的愿意离婚，把司马相如这个负心汉一脚踹开吗？当然不是。

从结果上分析，就能得知卓文君的真实意图。司马相如收到诗和信后，惊艳于妻子的文辞才华与见事通透，感佩于这个女人不嗔怨不迁怒的大气、肯于放手独立果敢的勇气、以及对他这个过错方还能临别关怀的善意，感念起两人曾经的相守不易与深情厚谊，立刻就唤起了对卓文君的满腔不舍之情。于是他表明再不纳妾，从此与卓文君厮守到老。

而卓文君呢，她的表现是乐于接纳司马相如的回归。

因此，看似是卓文君决绝的离书，其实是她机智的情书啊！她巧妙而明确地表达了三层意思：

第一，我还爱你，我一直爱你，我没有对你不起，我从始至终哪怕在你的伤害之下，都是在给你祝福；

第二，我不怪你，我理解你，我给你自由的权利，给你选择爱的空间，不烦你，不闹你，不拿事业威胁你、不拿名声要挟你、不拿道德捆绑你、不拿责任拖累你；

第三，我爱的时候就完全投入，不爱的时候便彻底收回，你不要有左右逢源、齐人之福的侥幸心理，想脚踩两条船？不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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卓文君的聪明就在于，她深深懂得一点：在遇到婚姻破裂的危急关头，如果出发点是想努力挽回而不是想继续破坏，那就要唤起美好，而不能激发丑恶。

什么是美好？过去的温柔回忆、现在的温和心性、未来的温暖暗示、口吻的温情保持，这些，都是美好，都能令人在告别关头再一次领略到对方的姿态优雅和心性高尚，难免会加倍内疚、感动以及产生即将失去的遗憾心理。然后在比较和反思之下，幡然醒悟，猛然唤醒了自己早已镌刻在岁月深长里的记忆和爱慕。

对比那些在遭遇婚姻裂痕的打击时，既没考虑好目的，也控制不住自己，愈发要怨天尤人、口出恶言、行为偏激、情绪狂烈的行径，卓文君懂得克制下的条理、慷慨里的柔情，堪称婚姻危机力挽狂澜的教科书范本。

她用那最是一低头的温柔来诉说“沙扬娜拉”，其实是用以退为进的智慧、饱含珍重的善意，散发出了让人永不肯再见的迷人魅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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